謝晝清死的那天,魔域紛紛揚揚落了一場大雪。
陰暗的地牢裡此刻明亮如晝。皚皚白雪對映進來的光,隱約照亮了牆角那一抹虛幻的影子,那是月流霜的一抹殘魂。
月流霜蹲下身子,神情恍惚地看著地上的謝晝清。
他雙目緊閉,頭偏向一邊,黑髮淩亂地散落在地。潔白無瑕的雪光透過狹窄的鐵窗,憐愛地灑在他的側臉上,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活過來一般。
月流霜張了張嘴,像此前千百次想要喚他一聲師尊一樣,卻依舊發不出聲音。她又試圖去觸碰謝晝清,透明的指尖卻怎麼也無法靠近他蒼白的臉。
月流霜死後,僅剩一縷殘魂未消。許是執念太深,殘魂被拘在謝晝清身邊,眼睜睜地看著謝晝清是如何被楚青寒淩辱,一步步走上絕路。
楚青寒向他求歡,他不應允,楚青寒便廢去他一身靈力,將他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裡,日夜折磨。那麵沾滿血跡的牆上掛著一副鐵鐐銬,楚青寒會這樣把他吊起來,手臂一抬,便是一道鎖魂釘狠狠地貫穿他的身體。
楚青寒是個瘋子,每每把他弄得遍體鱗傷時,又會抱著他囈語,低低地笑著。“師尊,你死了也休想擺脫我。”鎖魂釘會鎖住他的靈魂,永世也不得離開。
驕傲如謝晝清,怎麼會讓楚青寒得逞。他最終選擇了自戕。以身殉劍,身死魂消。
月流霜狠狠地閉上雙眼,再睜眼時,淚水已控製不住地落了下來。
曾經她還抱著一絲幻想,想著也許有一天,師尊能發現自己還跟在他身邊。如今她無比悲哀地發覺,無論她怎麼努力,也無法喚回師尊逐漸消散的魂魄了。
銀白色的劍刃上濺滿鮮血澆築的花,飲飽了主人鮮血的霜寒發出了一陣哀鳴,啪地一聲,斷裂開來。
月流霜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身體漸漸變得虛無,這才意識到:一直支撐她的執念消失了,她的最後一抹殘魂也在逐漸消散。
身體逐漸變得輕盈,她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很快就要飛出這逼仄肮臟的地方。月流霜拚命地朝謝晝清伸出手,想要帶走他,卻徒勞無功。無儘的恨意和不甘湧現出來,撕裂了這方冰冷的天地。好像在應和著她的憤怒,絲絲縷縷的怨念從她的魂魄中抽離出來,化成了沉鬱的黑色殘影。
一道道殘影瘋狂地纏繞在一起,朝著謝晝清飛去,妄圖將那具早已冰涼的屍體席捲而起。
月流霜的魂魄正在逐漸消散,她瞳孔渙散地看著幾乎被黑影吞冇的謝晝清。差一點,就差一點點,她就可以帶師尊離開這個冰冷的地方了……
就在此時,空氣凝滯了一瞬。
一團看不見的雲霧包裹住了她的魂魄。她本能地掙紮起來,卻怎麼也掙脫不開,恨意化成的黑影正欲劃破這團雲霧,突然一道強勁的金色靈力從上方牢牢地將她扼住,霎時間,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煙消雲散了,意識也在逐漸遠去。
“你已心生魔障,若再如此下去,會釀成無法挽回的禍事。”雲霧中傳來一道縹緲的聲音。
被扼住的魂魄掙紮了一下,好像什麼也冇聽到一般,發出混沌的囈語。“師尊……”
見她如此,雲霧中的人一聲歎息。
“也罷,他命格本不該淪落至此。而你死後又不知為何還徘徊在他身後,這確是我的疏漏。”
“若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是否甘願為他捨棄轉世輪迴?”
被禁錮住的魂魄停止了掙紮。
她清越的聲音穿過雲霧,“為了師尊,我即便餘生儘失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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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爐內正焚著一線香。彷彿時間停滯了一般,許久之後,搖搖欲墜的那粒香灰終究是朝爐內墜落下來。
躺在床上昏睡的人,手指微微蜷起。
一陣頭痛欲裂,月流霜從床上坐起,在看到周圍景象時,怔了半晌。這裡是……
她猛地翻身下床,卻險些摔倒在地,雙腳凝實地踏在地上的感覺,許久冇有體驗過了。她扶著床邊,緩緩向前邁了一步,感受到體內充盈的靈力,呼吸急促起來。
白玉床,青紗帳,香幾上小巧玲瓏的碧玉香爐……不會錯的,此處是尋劍峰,自己的臥房。
“真的回來了……”月流霜滿眼的不敢相信,一時之間顧不上彆的,赤著腳撞開門跑了出去。
門外,院落裡落英繽紛,春光正好。繾綣的春風拂過月流霜的衣袖,卻冇能留住她,她胸腔內的心劇烈地跳動著,提起靈氣飛快地躍過院牆,徑直朝著尋劍峰主殿而去。
一陣風似的捲過三千青石階,她隻見大殿之上,一人青絲未束,闔著雙目,正靜心打坐。他眉目清冷,似經年不化的霜雪,長睫低垂,雙唇微抿。
察覺到有氣息靠近,謝晝清睜開雙眼,見是大徒弟,神情柔和了一瞬,視線移過去時又皺了皺眉。“添星,光著腳到處走,成何體統。”
大徒弟鬢髮散亂,衣衫不整,看起來欲笑,眼中卻落下淚來,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赤著足徑直踏入了大殿。
謝晝清難得地被嚇了一跳,被徒弟的眼淚弄得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見她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走來,正欲開口,一雙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衣襟,滾燙的眼淚就這樣濺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
“……添星?”
大徒弟一聲不吭,隻是流淚,謝晝清不忍再見她如此,輕聲問詢道:“如何哭的這般?莫不是在秘境曆練受的傷還冇好?”低頭見得徒弟漆黑的發頂,他歎了一聲,安撫性地摸了摸。
感受到師尊掌心傳來的溫暖,月流霜眷戀地閉了閉眼。師尊說的秘境曆練,她還記得,那時她受到妖獸襲擊,體內靈力紊亂,元氣大傷,被送回尋劍峰休養。待她靜心修煉,靈力恢複如初時,才發現入宗大典已過,師尊收了新徒。
除了她,師尊還有兩個弟子,她本並不太在意這件事。但這位名叫楚青寒的小師弟,最終讓她在一場亂潮中丟了性命,讓師尊用那樣慘烈的方式死去。
她猛地睜開雙眼。
秘境曆練已過,楚青寒還是順利拜入尋劍峰了。她努力定了定心神,鬆開抓住謝晝清衣襟的手,站直身體,“師尊,小師弟現下在何處?”
謝晝清心裡疑惑,剛剛還哭得滿臉是淚的徒弟,怎麼現在又關心起新入門的弟子來了。“你師弟方纔往收拾好的院子裡去了。”
月流霜把心裡升上來的那股恨意生生壓下去,若不是還顧及師尊,她會立刻提劍去殺了楚青寒。
她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這才意識到剛剛自己的舉動有些冒犯,急忙後退一步,“方纔是弟子逾越了,師尊恕罪。”
謝晝清見她不再落淚,放了些心,但心中依然困惑。“無妨。添星究竟為何事感傷?”謝晝清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添星向來禮數週全,從未在自己麵前如此失態過。今日哭得這般,究竟是為何?
月流霜自然不能如實回答這個問題,但也不願欺瞞師尊,隻能含糊道:“弟子無事,讓師尊憂心了。”
謝晝清眉頭緊蹙,見她不願說,也不再問,隻囑咐了一句:“你師弟初來乍到,你若得空便關照他些。”
月流霜聽了這話,臉上掛起一抹笑,眼中卻泛著冷意。“師尊放心,弟子一定會好好關照小師弟的。”一會她就專門去“關照”楚青寒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