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齋夜話 第1章 畱仙裙（1）半夏

晚霞燒紅了半邊天空，暑熱還冇有完全散去。

李祈安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頭栽倒在漱玉齋門口，漸漸失去知覺。

在徹底昏睡前聽到的最後的聲音是一個俏生生的童音：“主人，自己上門的獵物，我可以吃掉他嗎？”

黑沉的夢裡，是無邊的火光，是鮮血的腥甜，是兵戈加身的悶響，是人們絕望的哭喊與嘶吼……

李祈安急促喘息著緩緩睜開眼睛，一個毛絨絨紅眼睛的怪物映入眼簾，他短促地驚叫一聲，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頭部傳來一陣陣的鈍痛使他眼前發黑。

“你這書生，一驚一乍做什麼？”又是那道童音。

等他再次循聲定睛去看，才發現哪有什麼毛絨絨紅眼睛的怪物，分明是個著粉白色襦裙，粉雕玉琢的四五歲小姑娘坐在榻邊。

至於紅眼睛，多半是她雙丫髻上繫著的絲帶下麵，垂著的兩顆紅色絨球。隨著她晃動小腿一蕩一蕩的，煞是可愛。

李祈安有些失笑，自己真是病了，看花眼了。

猜想她救了自己，忙起身準備見禮。

小姑娘嘟著嘴打斷他，道：“行了，真是麻煩，你是啞巴嗎？”

李祈安瞪大了眼睛，這纔想起自己確實從醒來冇說過一句話，忙道：“我姓李，名鈺，字祈安，多謝姑娘救我。我這是在哪裡？”

“你在漱玉齋，救你的是我的主人。”說完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小聲嘟噥“也不知有哪裡特彆，不讓吃又帶進漱玉齋……”

瞬間讓李祈安背脊發涼，回憶起昏迷前聽到的吃掉他之類的話。

忙上前揖了一禮道：“貴主人與姑孃的救命之恩我銘感五內，定要向貴主人當麵致謝。”

小姑娘從榻邊的椅子上跳下來，牽著他的衣袖說：“那你隨我來吧。”

出了內室，走到門外迴廊上，穿過一道月亮門，進入了後院，一個頗大的花園裡。

外麵近黃昏了，涼風習習，能看到園內一池碧水潺潺，池內菡萏正豔，風過處，鼻端縈繞著清雅花香久久不去。

池邊上是一株巨大的桂樹，樹下一個精緻的涼亭，上書“翼然”二字，古樸典雅。涼亭四角鮫綃半卷，珠簾低垂，一個麗人的身姿影影綽綽，約莫是漱玉齋主人了。

待走進涼亭，眼前的一切才清晰起來，隻見亭內並未掌燈，隻是柱子嵌著幾顆明珠，亭內亮如白晝。地上鋪陳著西番蓮密織的薄毯，其上設著幾案，案上一個細頸美人瓶，瓶內斜斜插著一支半開的青蓮。

那女子倚在欄杆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紈扇。

李祈安呆呆地望著她。

女子發綰驚鵠髻，鬢邊簪著一枝寶珠茉莉。眉如遠山清雅，眼若寒星凜冽，唇染丹砂含情。世間十分美好，她獨得九分。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李祈安冷不丁回過神來，撞進女子似笑非笑的眼裡。

李祈安忙長揖一禮，道明來意。

女子朱唇輕啟，聲如清泉：“謝就不必了。隻是，漱玉齋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好了就請快些離去。”

李祈安愣了一下，心思百轉千回。半晌才道：“你救了我，我本不該再叨擾，隻是……”

女子望著他，赤足踩在地毯上緩緩站起身打斷他的話：“身負紫氣，六親斷絕，很奇特的命格，也是麻煩的命格，我討厭麻煩。”

李祈安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旁邊的小姑娘這時忽然道：“主人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他不是漱玉齋的有緣人。還有，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主人，要叫我姑姑！”女子輕笑著拿團扇敲在小姑孃的腦袋上，小姑娘瞬間紅了臉跺腳藏到李祈安身後。

李祈安這時才道：“我知道漱玉齋是什麼地方，我聽過坊間傳聞。”

頓了頓又道：“我失去所有，如今隻求一方容身之處，為此我願意做任何事。請你務必留下我。”

“即使讓你去死？”

“即使讓我去死！”李祈安眼中閃過一抹堅定。

他不知前路在何處，也不知因這個承諾自己將經曆什麼，什麼都無所謂，他也不會後悔，這一刻他心裡默默對自己說。

女子又笑了，突然湊近李祈安。麵部開始扭曲變形，漸漸地冇有五官，駭人非常。他掐著掌心，冷汗從額角滴落，強忍著纔沒有驚叫出聲。

女子惡作劇得逞，止不住得笑出聲來，身後的小姑娘也拍著手蹦出來又跳又笑。

主仆二人笑鬨半晌才停下來，重新在幾案邊落座，李祈安跪坐在女子對麵。

女子把一盞茶推到他麵前，笑著說：“你方纔說到坊間傳聞，說說看，漱玉齋和我，在傳聞中是什麼樣子呢？”

“他們說，漱玉齋是家神秘的當鋪，可以典當自己珍貴的東西交易心願，漱玉齋主人是……”

“是陰險狡詐的大妖怪？”

“這……”

“哈哈哈，”女子忍笑說“傳言的前半句倒是不假，在漱玉齋可以交換到任何能實現願望的東西，隻要捨得。而我，不是妖怪。我叫明月，小丫頭叫白玉。”

李祈安眨眨眼睛，問明月：“明月姑娘，我以後在漱玉齋要做些什麼？”

“漱玉齋不屬於人間界，你看到的小巷裡的當鋪，隻是漱玉齋在塵世的倒影。你真能捨下外麵的一切？若是留下來，那些都再與你無關了。”

“我可以，除了我自己，我已經一無所有，”

“那麼，就讓李祈安死在世人眼前吧。”明月朝白玉悄悄吩咐了句什麼，白玉蹦蹦跳跳走了出去，一會兒又折返回來，手上已經多了個托盤，裡麵盛著幾件物事。

明月接過來，拿起刻刀，運刀如飛，盞茶功夫，一個栩栩如生的木雕小人兒躺在了她手心。

她抬頭向李祈安示意，李祈安不明所以，明月隻得抓過他的手，纖手微抬，指尖劃過李祈安的食指指腹，一顆殷紅的血珠冒了出來，明月眼疾手快，把那滴血滴到小木人的心口位置。

小木人身上湧起一陣紅光。

李祈安彷彿看到小木人轉動了一下眼珠子，待細看，又與先前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