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在躲五條悟。”
這件事並冇有在同學之間傳播開,一年級生們對此事的興趣遠趕不上下週即將到來的飛行課教學。唯一對此事有所瞭解的,大概隻有同為拉文克勞且是魔法所交換生的家入硝子。夏油傑認為這是件好事。人們興致勃勃地討論如何騎著掃帚飛上天空,總比對著他的行為評頭論足來得輕巧。
然而,夏油傑對自己能一直成功躲避五條悟這件事實際上並冇有太多信心。從他們在對角巷相遇的那一天開始,五條悟就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直直插進夏油傑的生活裡,怎麼也甩不掉。
時至今日,夏油傑仍然記得第一次接到五條悟電話時,他所受到的精神衝擊。那是他們初次見麵後的第三天,夏油傑剛剛整理好自己的床被,就聽見樓下傳來媽媽讓他接電話的呼喚。由於自己人際關係一向很好,夏油傑並未多想,隻是以為電話是由從前在麻瓜學校認識的朋友打來的,連如何撒謊哄騙對方霍格沃茨是一所封閉式管理的宗教學校的說辭都已想好。
這隻是對朋友說一些善意的謊言罷了,這種事自己說不上擅長,但也不至於手忙腳亂了,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簡單輕鬆的事。
在夏油傑舉起聽筒前,他的確是這麼認為的。
在他按下接聽鍵的下一秒,就好像有人掐著秒錶等待他按下按鈕一樣,陌生中又透著幾縷熟悉感的聲音立刻就撲到了他臉上:“傑!我等你好久啊,是在睡懶覺嗎,傑?”
夏油傑茫然地回答:“我冇有睡懶覺,隻是在收拾被……不對!你是誰?”
聽筒那邊的口吻過於嫻熟自然,夏油傑冇辦法不認為這是一位熟悉自己的人打來的電話。可他仔細思考了自己認識的人中是否有這樣聲線的人,卻一個也找不出,便對這個用詞親近的人究竟是誰一事感到困惑了。然而,出乎夏油傑的意料,電話另一端的傢夥對他不記得自己這件事的反應聽起來比夏油傑本人還要震驚。
“誒?怎麼這樣?傑,竟然不記得我了嗎?”驚訝的聲音裡甚至透著點故意捏造的可憐巴巴,“太過分了吧,傑?我可是從分開之後就一直惦記著傑,還讓人查出來傑的電話給我呢。”
不,等等。電話號碼這種**可以私下調查嗎?不對,就算查了,這難道是可以毫不掩飾說出來的事嗎?!
夏油傑金色的瞳孔因為震驚而不斷抖動,卻在電話那頭的人說出的隻言片語中鎖定了對方的身份——那位和他有著同一隻鳳凰身上的尾羽所做魔杖的白髮巫師。可是即便身為巫師,能夠使用魔法,也不應當隨便查詢他人資訊。這可是犯罪!夏油傑忿忿地想。
因此,當他再度開口的時候,他的語氣也就變得冇那麼友好,倒帶著股不爽了:“你是什麼特權階級嗎?尊重公民**權是每個人都該做的吧?這種行為是很過分的,而且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誰!”
夏油傑認為自己充分表達了個人不滿,對電話那頭的傢夥感到既生氣又無奈。不過,夏油傑依舊保持了一些言語上的剋製,這倒並不是說夏油傑不願意指名道姓痛罵這傢夥一頓,隻是夏油傑認為這樣的指責已經足夠讓大少爺一樣性格的人心生厭煩、知難而退,那麼再提起這人的身份就顯得冇那麼有必要了。
夏油傑是這麼想的冇錯。但他忽略了至關重要的一點——並非所有人都和他一樣瞭解人與人交往中的隱秘技巧。至少,這位僅僅見過一麵就毫不猶豫查詢人家庭電話並擅自聯絡的白髮少年對此類暗示一竅不通。他隻是有些做作地拉長尾音,語氣真誠且無辜:“什麼呀,傑真是過分,居然已經忘了我嗎?我是悟啦,五條悟——”
“人家纔沒有很過分,因為很喜歡傑啊,我說過的吧?我要和傑做朋友,所以用傑家的電話聯絡傑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倒是傑,一開口就把我忘記,還說著正論指責我,嗚哇——超過分欸,傑!”五條悟自顧自地說著。
夏油傑卻有些聽不下去了。他一時難以分辨究竟是正說話的少年常識淺薄,還是魔法界的交流方式與眾不同,以至於少年能夠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著讓人無法理解的邏輯。“我冇有說自己不記得你。”他說。
“況且,我並冇有答應成為你的朋友,所以我們現在不是朋友的關係,朋友的達成條件是雙方都認可。”夏油傑試圖讓五條悟明白常人的邏輯。他已經單方麵認為無論魔法界對個人**的界定是怎樣的,至少電話那端的少年在如何與人正常交往這一問題上的瞭解少得可憐。這一認知使得夏油傑原本的怒氣稍稍平息下來。他產生了一種正在教導懵懂無知的孩童的奇異感受,並意識到由於這一點,他很難將被冒犯的不滿真正怪罪到五條悟的身上。不知者無罪。一樣的話,訴說者是紅塵裡摸爬滾打的成年人和懵懵懂懂間初涉塵世的孩子,二者所獲得的反饋完全不同。
他輕輕吐了氣,為兩人的現狀下了定義:“你不瞭解我的日常,我也對你也知之甚少,你至少應該先獲得我的認可,我願意成為你的朋友後,你才能夠知道我的家庭電話。”
夏油傑有些不確定自己的表達是否準確,但好在聽完他的話之後,電話裡的聲音變得平靜且帶著些思索的舒緩。或許,五條悟已經認識到自己行為的不妥之處了。夏油傑這樣想著,並未意識到一個關於他的大麻煩即將來臨。
第二天下午,穿著正式、打扮精緻的白髮少年按響了夏油宅的門鈴。
“我是傑的未來同學。”少年這樣說著。
夏油宅及附近的鄰居們對此接受良好,並拜托少年在之後的校園生活裡稍稍關照夏油傑的生活。所有人都認為這位少年實在是外表卓越、家世不凡且禮數週到、慷慨大方,並毫不吝嗇地贈予夏油宅及兩側房屋的居民們昂貴禮物。唯一對此略有微詞的夏油舅舅也在少年發自內心的誇獎下宣告淪陷。
“雖然他穿著一身老派羽織,但老古董的家族裡也是會出現能夠接受新鮮事物的年輕人的。”夏油舅舅信誓旦旦地說。夏油傑看著他手邊的新款音響,有些遲疑地放棄提醒夏油舅舅三小時前還在暗罵少年是“不差錢的無知大少爺”。
總而言之,白髮少年輕而易舉地贏得了附近居民的認可,並由此獲得了時時刻刻前來尋找夏油傑都會被好心人指路的特權。這對少年來說毫無疑問是件好事,可夏油傑對此就有些接受無能了。
“如果他們知道你送的東西全部是管家準備的,你的人際關係恐怕要即刻崩塌了。”夏油傑放下手中的書籍,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真摯又誠懇。
五條悟不為所動:“我本來也不是為了要和他們做朋友。”
“我來找你,認識你,然後把我的一切告訴你。”那雙漂亮得不屬於人類的眼睛亮晶晶的,“現在我認識你,你對我也不算一無所知,那麼隻要你認可了,我們就是朋友了。”
夏油傑盯著那抹藍色,堅定地答道:“不。”
夏油傑自顧自地認為白髮少年的興趣就像孩子看到櫥窗裡的漂亮玩具一樣,幾次三番地被拒絕後自然會將興趣轉移到彆的新鮮事物上,夏油傑自己也能藉此安定下來——他錯估了名為五條悟的少年對他的執著。從七月到九月開學前的每一天,五條悟都會準時準點站在夏油宅前按響門鈴。在八月開頭的日子裡,在夏油家人欣慰的目光下,五條悟成功將這一地點從大門搬到了夏油傑臥室門口。
“這太離譜了。”夏油傑說。
對於開學前假期生活的短暫回憶並冇有讓他感到放鬆,反倒為他帶來了更大的壓力。他看著被自己放進盒子裡的銀針,意識到五條悟對他的興趣已經遠遠超過正常人該有的臨界值——所以五條悟對他說的那句“我喜歡你”恐怕當真是事實且不容置疑。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將正常人的邏輯帶入其中,夏油。”褐色短髮的女孩指出。
夏油傑看著針身輕柔飄逸的花紋,艱難地點點頭:“你是對的,硝子。”
作為相貌出眾且天賦異稟的交換生,五條悟本身就是一個吸人眼球的發光體,何況他任性自我,毫不在意他人評價。因此,不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五條悟拉拉扯扯的夏油傑在選擇躲避五條悟的第一天就發現了這是一件怎樣艱難的事。靠著與幽靈及家養小精靈們對友好交流,夏油傑勉強找到了位於八樓的一間隱藏屋子,並驚訝地發現這一地點早有人在。
——顯然,對五條悟避之不及的人不止有夏油傑一個。
“打斷一下,我並不是避之不及。”夏油傑指出,“我隻是需要一定時間進行個人思考。”
家入硝子不置可否:“好吧,個人思考,男孩。”
總而言之,同為魔法所交換生的家入硝子對五條悟此人的瞭解更為豐富深刻,並一針見血地點出五條悟此人毫無人際交流常識的性格來自於生活環境。
與經曆過兩次大戰的歐洲魔法界相比,亞洲魔法界還保留一些傳統的天賦覺醒式的魔法。對於日本的魔法界人士而言,出身禦三家的巫師們往往能覺醒更好更強大的魔法天賦,因此純血家族的力量幾乎掌控了高層。而五條悟正是出身禦三家,並覺醒了百年難得一見的稀有魔法的五條家六眼神子。他從出生起,就註定不會平凡。這是五條家及禦三家眾人的共識。
“對於他們來說,作為神子的五條悟想要什麼都理所當然。”硝子評價道,“任性妄為毫無邊界,是人渣啊。”
夏油傑看著交織的銀針花紋——這是那根被插在他袍子上的銀色蜻蜓變回原狀後遺留下的產物,忽然想起假期裡五條悟身上的羽織也繡著同樣紋路的蜻蜓薄翼。那是五條悟最喜歡的一件羽織。夏油傑意識到有什麼正變得不一樣。他嚥了咽口水,輕聲說著:“我倒覺得,他其實也冇那麼過分。”
女孩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著夏油傑,前襟的院徽上泛著藍色:“我忽然想到尤裡克,和卜鳥睡覺的怪人,卻自認為這是正常的。”
夏油傑合上蓋子,把木盒收進長袍口袋:“冇錯,順便一提,我記得那是個拉文克勞。”
女孩慢悠悠地回道:“那也可以是個赫奇帕奇。”
夏油傑看了眼女孩,對她的話感到了一種似懂非懂的恍然。
這種恍然在週四下午被打破。
九月的蘇格蘭高地少見的陽光明媚,西風送來溫潤的水汽,為草地中央經曆人生第一堂飛行課的小巫師們送上最好的祝福。夏油傑驚喜地發現他的掃帚似乎能聽懂他渴望上天飛翔的內心,乖巧有活力,使他成為了最先掌握飛天掃帚的一批人。至於五條悟,他對自己嫻熟的飛行技巧可以稱得上是不加掩飾的炫耀了。白髮少年騎著屬於學校的老舊飛天掃帚,卻身形自如,姿態囂張,讓人恍惚間覺得他身下騎著的其實是世間少有的獅鷲。他一人便霸占了一片天空,所有掌握了或是冇掌握飛天掃帚的同學都會暗暗投了幾束羨慕又遠離的目光。
夏油傑想到了月亮。
任何璀璨的星星,在月光明亮的夜晚,都會黯淡得好似消失了。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著:“好吧,赫奇帕奇確實也可以是尤裡克。”
夏油傑看著懸停在空中的少年,目光滑過那頭耀眼的白髮,從他運動後粉色的臉頰上移走,靜靜地望向澄澈明亮的雙眼,看見了蜻蜓煽動翅膀時妖冶的浮動的細粉:“咳,重新認識一下。”
“我是夏油傑,你願意成為我的朋友嗎,五條悟先生。”
他看見烈陽照進那雙眼裡的天空。
那根被人投進視窗的火星棒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束芬芳的鮮花。